三十岁，我在家里蹲了一年

1. 三十岁，我在家里蹲了一年

 三十岁，是什么感觉？
   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感觉， 没有断崖式的衰老，没有顿悟式的成长，没有跳跃式的成功 。
   从29岁进入30岁的那一段，我甚至都不太记得起来了，反正就像过往的每个平凡日子一样，悄无声息就滑过去了。
   我唯一印象深刻的是，三十岁那一年，我裸辞，随后在家里蹲了一年。
      为什么裸辞？因为那时的我，感觉自己再不辞职，就会原地爆炸了。并不是工作做得不好， 而是细水长流的厌倦， 一点一点积压在我的心里，然后从某一天开始我突然就接不住了。在那段日子里，我失去了食欲，物欲，性欲，我感觉到生命的朝气从我身上一点点流失……
   我不知道工作的意义是什么， 好像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是我特别喜欢的， 或者说并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我用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的劳动去换取……
   于是，裸辞，离开大城市，回乡下，家里蹲了整整一年。
      因为从小到大，我就是个极乖的孩子，做什么事从没让家里人担心过，所以对于我的裸辞，妈妈什么也没问，只是说我想在家呆多久就多久。她还打趣说自己更年期到了，需要有人陪，女儿回来得正是时候。
   在家的那段日子，我帮妈妈种菜，种豆，种瓜，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。 时间开始一点一点慢了下来。 我能清晰地看见每天的朝阳，傍晚的日落，夜晚的星星，以及每月的月色。我能清楚地听见狗吠鸡鸣，隔壁孩子的哭声，还有猫跳下窗台的声音。
      春天就要到山上去裁剪荔枝花，到处湿漉漉绿油油的一大片，我的近视眼似乎没那么严重了。
   夏天是我最期待的季节， 因为所有果实都在这一季成熟了 。
   先是荔枝，漫山遍野的荔枝挂满了枝头，我一般是爬到树上，看哪颗最饱满最鲜亮就挑哪颗来吃。吃饱了再慢悠慢悠地采摘，荔枝是有人来收购的。
   再有就是芒果，芒果都是自家种几棵树，自己吃，不卖。我喜欢挑那些在树上熟透了的芒果来吃，特别甜。兴致来的时候，就亲自动手做个芒果椰汁糖水来喝。
      吃完了荔枝芒果，龙眼就成熟了。龙眼似乎每年都是大丰收。家里有两棵老树，每年都结了满满一树的果子，反正吃是吃不完的，卖也没人要，村子里到处都是龙眼， 大家都是走过路过随意用竹竿夹一串下来吃。 
   过去，大家还会把龙眼一颗一颗地用手工把肉剖出来，烘干制成龙眼干，能保存很久，而且煮汤特别甜。
   但是最近几年，村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，上了年纪的人身体又出现了各种大小毛病，大家也就越来越懒了。龙眼都只吃新鲜的，吃不完就任由它们烂树上了……
      不知道为什么， 这种任其腐烂而无能为力的感觉，就像这些年来村子的衰败 ，让人有点难过。年轻人都出去了，小时候那些老爷爷老奶奶走得只剩下最后一位了。甚至我妈那辈的人，也有几位患病离开了。
    村子里的活力一点一点沉寂下去， 还好有新一辈的小孩放学后偶尔还会闹腾一下，但很快他们又会沉迷到手机中去了。我辈从村头玩到村尾，奶奶喊破了嗓子才肯回家吃饭的热闹，终究还是随着90年代一去不复返了。
     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从春天流淌到了冬天，而村里蹲得越久，我越发没有愧疚感了。 毕竟我只是蹲了一年，而村子里的人可是蹲了一辈子的 。很多老一辈的人被子女接到城里，过不了半个月他们便急着赶回来了，给钱也不愿意继续待下去那种。 大概是人活在一个地方越久，就会和那一方的土地黏在一起了吧。 
   当然，作为农民，辛苦的时候也还是挺辛苦的，但相对来说，也比以前轻松了很多， 春天插秧的时候用洒的，收割水稻的时候叫机割 ，而且大家只量力而行种够自己家吃的粮食便作罢。还有一半的土地都出租给别人种甘蔗了。
   也许是劳动的原因，一年的劳作虽然让我晒黑了不少，但我感觉自己的四肢也比以前强健了许多， 生命的活力，一点一点从土地向我身上回流。 
      以前在城市里工作，我几乎不怎么喜欢和人交流。回到村子里以后，大概因为我是村子里唯一呆在家的年轻人，还是大学毕业的，村民们对我都算是以礼相待。虽然时不时有人会催一下我该结婚了，但大多数时候， 都是邻居们拿煮好的香芋、番薯、木薯、玉米、粽子等过来给我吃。 
   我和妈妈辈的阿姨婶婶混得相当熟，她们手机设置乱了都习惯找我来帮忙调。我不但能和老一辈人深聊，也在村子里混成了孩子王。周末的时候就带着三五个孩子去田埂中间的水渠里摸田螺，捞满了大半桶，就拿回来自己炒，放上小辣椒，可好吃了。
      在夕阳下漫步的时候，有那么几个瞬间，我甚至觉得，或许一辈子就这样过，也挺好的。
   但在31岁那一年，我终究还是重新回到了城里。 因为心里有个梦，趁年轻不去追的话，大概会后悔一辈子的吧。 
   其实义无反顾地走向自己选的路，这种感觉也挺好的。反正都是一无所有，还能再失去些什么呢？最多失败了，大不了回家种地吧……
   我们总说故乡回不去了，大概是因为长大以后，我们在故乡呆的时间不过春节一星期吧。可是当你真正回去， 就会发现故乡依然在那，而且它会一次又一次地给你重新出发的力量。